宜蘭民宿

 被遺忘的宜蘭「南方澳大戲院」上

本書『南方澳大戲院興亡史』共收錄作者十三篇中篇文章，而以其中之『南方澳大戲院興亡史』當為書名。此篇文章首先發表於1994年，距今已十五、六年有了，但他回憶的是五○至六○年代的童年往事，他小我六、七歲，他讀小學一年級時，我也讀初中的時候，都是『去古不遠』，所以應該沒有什麼代溝，因此他所講的一些童年往事，我也可以心領神會，而饒有興致。『南方澳大戲院』建於日治末期，是一棟木造建築物，戰後為中影接收，成為國民黨財產之一，然後放租給民間經營，放映一些影片啦、歌仔戲啦、歌舞團等等，是全南方澳的娛樂中心。此外，這戲院也是政治教育與文化中心；點閱召集、消防演習、戶口校正、里民大會、歌唱比賽、政見發表會等，全在這裡舉行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，它還是南安國民小學的所在地，邱坤良讀第一年級時候，還是在戲院上課的。看起來，邱坤良的童年生活可以說多采多姿，窮困的孩子有他們自己尋樂的方法，鄉下家長們一般不大關心孩子的功課，所以他們有很多時間玩耍，下海游泳是家常便飯，因此南方澳孩童，每個人幾乎都是游泳高手。此外他們愛看戲，卻沒錢買票，因此常賴在售票窗口，央求買票的大人，將他們夾帶進場，有時候被凶狠的守門員看穿，而被趕出來。為了看戲，也常設法進入戲院販賣部，當叫賣零食的販賣員。再不濟，只好等在戲院『撿戲尾』，看個十幾分鐘、二十分鐘也好。

南方澳的住民並不一定都是當地原籍的本地人，很多來自四面八方，有戰前來自日本和琉球的漁民，有戰後從蘭陽平原各地或龜山島移來的宜蘭人，以及澎湖、東港、恆春、小琉球漁村來的下港人，以及在本地落地生根的老兵。南方澳人不論來自何地，講的都是福佬話，但宜蘭腔加上各種下港腔及外省腔台語，共同形成一種特殊的南方澳話，聲調特別急促，音量也特別大，這也許長年生活在海上養成的習慣。但南方澳人並無地域差別觀念，不管你來自何方，來了就是南方澳人。邱坤良以個人生命經驗的反芻，來記述童年時代的點點滴滴，不僅是個人成長史的一部份，也親身經歷了一家地方戲院的興亡史，更見證了一個鄉鎮的成長、蛻變、起飛、與古意的逐漸消失，寫得興味極濃，極有感情。

南方澳幾乎每個人都是媽祖的信徒，每年媽祖生日是當地的一大盛事。南方澳有一家香火鼎盛的媽祖廟南天宮，當年的媽祖神像其實只是木造的，外型黏塑金箔，全身加起來不過黃金幾兩重而已，但卻受信徒極端的崇敬與膜拜，因此香火錢進帳頗豐。有一年，新一代的廟董委員暗中籌劃，組織龐大的船隊，看準良辰吉日，乘風破浪，直取福建湄洲島，一舉打破國安法禁忌，成為當時最大的政治與社會新聞，南天宮也成了與中南部各大名廟平起平坐的大廟了。為了建立南天宮的媽祖品牌，以吸引更的觀光客，管理委員會展現南方澳人的財富與魄力，派人到中國尋找工匠，用黃金打造一座媽祖神像，這項計劃一直在暗中進行，除了少數參與其事的頭人外，南方澳人多被蒙在鼓裡。如此，一座由兩百多公斤純金打造、六尺三寸、比一般人還高的媽祖神像，便堂堂皇皇、風風火火地供在廟裡供信徒或遊客膜拜了。聽說此尊神像，當年造價就要七千多萬台幣，現今身價隨國際黃金價格波動，恐怕要數倍於此了。我上週去南方澳時，還特地跑去一覽，金媽祖供在三樓，二樓還另供一尊玉媽祖，應該是全身都用玉石雕塑而成的，本書未見提及玉媽祖的事，想是最近才安置供奉的。

邱坤良高中讀宜蘭中學，有一位湖南籍的國文老師，被不知那屆學長取綽號為『廟公』，據作者的描述，是一位可敬又可愛的老師。廟公來自洞庭湖邊，年輕時吃糧投軍，長年打共匪，到台灣才改行教書，並與師母結婚。師母不太會說國語，廟公則不會台語，兩人如何溝通，一直是同學感到好奇的。高中生情愫初開，對女生特別感到興建，宜蘭中學是個和尚學校，而另一家蘭陽女中則是尼姑學校，廟公極為開明，知道少年人輕重，鼓勵同學參加校際活動，特別是與蘭陽女中的聯誼，這給小和尚們帶來浪漫的想像空間。國文課上詩文對仗，廟公一提：『雲對雨，雪對風，晚照對長空。…..』大夥默契十足地回答：『蘭女對宜中』，然後再加一句：『師母對廟公』，然後師生笑成一堆。邱坤良成績差，又經常犯錯，有時把廟公激怒了，舉手就打過來。根據經驗，廟公打人時一定要搶先機跑給他追，但也不能溜出教室外，違反遊戲規則。所以要在教室內繞室而跑，他在後面追，在全班鼓譟之下，師生在一排排課桌椅間對峙，最後老師被逗笑了，在『你浮啊！』『你該捶啊！』在笑罵中各自歸位。被他教過的學生都會很懷念他，常常回來看他。1981年選舉縣長的時候，這位湖南籍的國民黨忠貞人士，居然『叛黨叛國』，支持民進黨，風塵僕僕，四處拉票，因為候選人是他的學生（書內未提姓名，但應是陳定南無疑）。很多年後他退休了，領了十多萬元的退休金，不料被一個遠房親戚拐走這筆老本，師母為此哭腫了眼，他也懊惱不已。許多學生輾轉知道了這個訊息，奔相走告，幾天內就湊足了相同的數目，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，把錢硬塞給他，廟公欲推無辭，涕泗縱橫，激動不已。這麼可愛的一位老師，可惜我沒被他教過（他大概只教高中部，而我卻只讀到初中），否則說不定，我也有可能成為廟公的得意門生之一哩。

邱坤良學有專精，本身是一位本土戲劇學者專家，做過很多的田野調查，常與民間藝人把酒『博感情』。他與很多有名的戲劇名師，都成為至交，例如布袋戲的『通天教主』黃海岱老先生，及其子黃俊雄等。有一次邱坤良想在藝術大學辦一次布袋戲學術演講，請他來主講，他不但一諾無辭，而且在他的吆喝之下，全台灣南北各布袋戲團主、名師，平常會一次面都很難的人，幾乎全部跑來參加了。邱坤良還追蹤訪問過許多布袋戲名劇的創作人及演出人，許多布袋戲戲劇戲碼及人物；如【雲州大儒俠】的史豔文、哈麥二齒、苦海女神龍，當時風靡全台，電視播出時，全國幾乎為之罷市，像我這般年紀的人，不但記憶深刻，而且幾乎都看過、迷過。這些故事由邱坤良親自道來，特別精彩，因為他與這些演出人，或多或少都有交情，也以學者身份訪問過他們，一方面是戲劇名人，一方面是戲劇名教授，雙方互相仰慕敬重，挖出來的難為外人知的內幕消息、故事，也就特別深入而精彩了。

據書本所述，邱坤良在學校時，從小學、中學、到大學，成績並不特別好，很多次考試，都是有驚無險地低空掠過的，想不到後來卻能出國留學，學成一步步地成為一位很具實力及權威性的名學者、教授、校長，甚至到了部長級的文建會主委。可見小時了了，大未必佳，小時平平，大未必不佳，奉勸諸位在學學生朋友們，如果功課不好，不要妄自菲薄，請以邱坤良先生為榜樣。

本書還有很多有趣值得一讀的別篇散文，都是作者摭拾往昔的真實故事，都很精彩，本書值得推薦。